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乌托邦式轮回

乌托邦式轮回1

〔关于我要找的东西〕

不知道如何定义接下来要写出的东西,也想不出来什么兼具雅致和一目了然的标题。

只好停下来摩挲着包裹了一层橡胶还是什么的笔身,黑色的普通的,廉价的寻常的,写出来的字经常会出墨不匀,留下停顿导致的黑点。

写字的纸倒是特意挑选的,黑色人造革封皮的笔记本,据说是被称为父亲之人的单位发下来,没什么用处的笔记本。

柔和的米色纸张上标注了“name”和后面让人填补的一条横线,犹豫再三写下了她的学号,41,让人没什么印象的数字。

微妙地想到也许在某些人眼里这个数字是特殊的,比如我。诡异地扭曲了一下表情,左手拇指指甲使劲扎进食指柔软的指肚,什么感觉也没有。

于是我开始翻找什么,排成一行形态各异大小不一的“笔筒”里杂乱无章地插着一支支不知道有没有墨水、五颜六色花里胡哨的笔。

我最终在蓝色布料的笔袋里找到了一支长得跟笔没多大区别的笔刀,有些人称呼它为小黄。

拔开半透明的笔帽,旋转着拧送前端,替换下已经不是很闪亮的薄窄刀片,轻松甚至愉快地在自己腿上划下一条细长的伤口。

在炎热的夏天不去处理这道已经开始溢出一滴滴,流淌融合成一小滩血液的伤口,会不会发炎啊。

后来事实告诉我还是会发炎的,而且接触到皮肤就会产生刺痛,之前从来没有发炎过的自己大概是太幸运了。

血液的颜色很明亮,像是什么水果的颜色。

随身抽了张纸巾擦拭掉血液,突然灵感迸发一般,捏着纸团在新的一页写下几行字,随后颓然地仰靠在椅背上,口腔有些干涩。

明明是昏暗的灯光却让人不知所以地感受到眼睛的疼痛,对我来说,她就是这样的人。

并不璀璨的眼睛和灵魂,平凡甚至庸俗的趣味,几乎完全偏离我的喜好,但她就是让我感觉看一眼都刺痛,却无法离开。

“小白兔跳河了,
跳进人工挖出的河道里,
水深两米五,
绿藻和春夏的柳叶飘在河面上,
像巫婆的汤一样,
搅和在一起,
小白兔开始挣扎,
它对视着河对面的那条狗,
心里似乎没有遗憾。”

兔子叫做小白,我的每一只兔子都叫小白,我的每一只白色三线仓鼠也叫小白,林林总总大概有几十只,没有一只是寿终正寝的。

它们以各种奇怪的方式死在我手上,然而下一只兔子和白色仓鼠也会遭受到同样的命运。

只有这只兔子小白是意外,它是自己选择死法的。

毫无征兆地,从草地一路跑跳到河边的岩石上,然后跳了下去,先是沉下去,然后开始扑腾起来,什么声音也没有。

听继母说,兔子是会叫的,她在学校上课的时候,要对兔子开膛剖腹,结果他们那组的兔子麻药剂量不够,中途醒了过来,开始尖叫。

我忘记她说是怎么叫的了,好像是“吱——”的叫声,我觉得它会想要扭动疼痛的身体,血液从身体里溅出来,鲜艳如同红色的盛放花朵。

什么声音也没有,它大概觉得自己会活着吧,或者对死亡毫无意外,一瞬间我对它肃然起敬,然后看着它慢慢沉到绿色的混合了不知名物质的河水里。

我想救它,但是我知道我救不了,因为我不会游泳,也找不到什么东西可以把它捞上来。

在我旁边的爷爷和同班同学反而比我更慌张,有些同学甚至尖叫起来,而我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表情来迎合他们的情绪。

我知道它大概是回不来了,但是我没有任何类似于难过的情绪,只是感到这很美,像是《奥菲利亚》这幅画带给我的感受一样,尽管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这幅画。

我看着它沉下去时死命挣扎的动作,甚至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感,“啊,原来世界上还会有这种美妙的感受”之类的。

爷爷说,它是被河对岸行人牵着的狗吓得跳进了水中,但我不在乎它死去的理由,只是想要留下它沉下去这一刻的影像。那些人不应该尖叫和慌张,应该安静地看着它沉入水中,静谧而充满生命和绝望。

我知道小白——任何一只小白——不会爱我,但我还是很喜欢它们,就像我喜欢她一样。

于是我哭了,现在和那时都哭了,因为我知道我对他们的感情不会有回应,他们也不会稀罕我的感情,因为这是畸形的。

我喜欢让他们达到一个高度之后,让他们美好、完美的一切被我摔碎,就像艺术品被随意地破坏一样,很美丽。

我喜欢养成,让他们从平凡的、只有一些闪光点的生命,变成“艺术品”,然后被我毁灭。

闪闪发光的,如同经过雕琢之后美丽矿物的,完美的,独一无二的“小白”。

尽管它们每一只都叫小白,但是它们是不同的,我分辨得出来它们的相似外表,但是我却不准备告诉任何人,因为我怕他们会抢走我的“小白”。

因为对他们来说是,廉价的、流水线一般的人造产品啊,每一只都没有什么区别。当他们知道小白美丽的,不会重复的闪光之处以后,肯定会抢走的。

但她跟“小白”又有不同,她太好骗了,太纯洁了,秩序和善良对她来说是理所应当的,她相信身边没有一个人是对她有恶意的。

连仓鼠和兔子都会对我警惕着,她却毫无防备之心。

她从一开始就是无需雕琢的,完美的,易碎的。

她像孩子又不是孩子,她没有那种孩子式毫无知觉的恶,她身上只剩下善,她真正爱着这个世界。

我没有给她取名,但是我已经把她从心里划定了属于她的位置,在我想要离开她之前,她一直都会参与进我的生命。

只有切实参与进命运里的事物,才不会让我忘记,比如跳河的白兔,和每一次被抛弃的瞬间。

在我抽身而去之前,她都会是我的半身。

至此,我搁下笔,留下那么寥寥几行字,关掉了台灯,合上了黑色封皮的笔记本,起身离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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